第一章
【我不想孤獨地死去】
１
下雨了。
直到雨滴落到綠谷出久的鼻尖，他才發現這件事。下雨了，而且根據遠方的烏雲來判斷，這將會是一場傾盆大雨，即將淋濕在場的所有人。然而，這噩耗並沒有減低現場群眾的熱情高漲，他手裡捏著頒獎的獎盃，心中充斥著在濕透之前走人的想法，但他不行。
綠谷出久手上的獎盃是透明的，水晶製的，正中間用金色的字寫著『歐爾麥特』。
這是一個以歐爾麥特為名的基金會頒布的獎項，已經退休了的英雄歐爾麥特提供了基礎資金，他們會觀察初出茅廬的新人英雄們一年以來的功績，依照社會貢獻度給予獎金。這和平常的英雄排名系統不同，純粹是鼓勵新人，純粹是獎金，純粹是為了繼承和平的象徵的另類榮耀。綠谷出久比任何人都想要這個獎項，但他卻無法參與，因為他已經是被欽點的『和平的象徵繼承人』了。
他非但不能參與，還要懷著些微的嫉妒站在台上，代替因臨時病情加重的歐爾麥特來頒獎。
搞不好台上現在就有人想殺了他，綠谷自嘲地想著。
例如說他眼前的，認識了很久很久，卻越來越不熟稔的幼馴染。
只是當綠谷抬頭的時候，對方的表情並沒有如想像中的暴怒地想殺了他，爆豪勝己面無表情地攤開手掌，無視在場的其他候選人。這畫面令綠谷出久回憶起高中時爆豪奪得冠軍的模樣，和當初如出一轍的信心讓他情不自禁地輕笑出聲，明明都還沒公布得獎人，但爆豪勝己就是這麼有自信，覺得一定是自己獲獎。
「恭喜啊。」綠谷出久小聲地說道，並將獎盃放在對方手上的時候，並沒有期望聽到對方回應，畢竟他們倆有著從小到大的孽緣，而且他敢肯定地說爆豪是非常討厭他的，就算不是討厭，那也稱不上喜歡的地步。
「啊。」出乎意料的，爆豪勝己居然回應他了。艷紅的眼瞳直率地對上綠谷出久，這讓他驚慌失措地想著該如何回應爆豪勝己。
綠谷出久自從畢業之後就一直受到恩師歐爾麥特的培訓，隨著歐爾麥特因傷退休，他也正式公布了綠谷身為『正義象徵』繼承人的身分，日漸繁忙的新人綠谷出久幾乎沒有時間聯絡同學，忙了一整天的他最終只能在晚上躺在床上之時，看著手機上顯示大量紅字的未讀訊息，絲毫沒有餘力回應訊息，累得只能選擇了關閉程式。
也就因為如此，綠谷出久有很長一段時間，只能在電視和新聞中關心同班同學們的訊息。
當他們畢業的時候，爆豪勝己和綠谷出久的關係，就像一般的同班同學一樣。他們經歷了互相追逐、互相厭惡、互相持有秘密之後，在畢業典禮上，像是普通的高中同學一樣，握了手說再見。
那瞬間他才深刻地感受到原來爆豪在他心中的比例那麼巨大，這種不再被視為眼中釘的冷淡居然讓他無比的懷念起剛進高中的針鋒相對。心臟像是被挖空了、這樣的綠谷出久，只剩下他專屬的小小的暱稱還是他懷念的一部份。
「那個，小勝真的很厲害，去年的實績遠超其他人，得獎也是理所當然的呢。」
「……當然。」
「歐爾麥特常常跟我提起小勝的事情唷，他說小勝總是那麼努力，得獎讓他覺得很榮幸。」
「是嗎。」
面對也才不過過了一年就變得這麼冷靜的爆豪，綠谷出久簡直不知道該怎麼接話了，他只好僵硬地看著台下記者們的鏡頭，試圖露出笑容。當然在這種場合互相講這種耳語的悄悄話確實不太妥當，但綠谷出久不是因為這個原因停止談話的，他自己知道，他是真的覺得乾得僵硬，不知道該怎麼繼續，甚至在心中吶喊著『歐爾麥特救救我啊』……
直到攝影機離開了他們，活動開始散場時，本來想直接轉身離開的綠谷出久被攔住了。
「廢久、」首先打破這個尷尬的沉默的是爆豪勝己，他拍了拍綠谷的背部，那瞬間綠谷出久覺得自己像路邊被路人嚇得跳起來的野貓一樣，全身發麻。爆豪勝己露出『沒必要這麼怕吧』的疑惑表情說道：「等下沒事吧，去我家喝酒，你也來。」
「咦？那個……確實是沒事啦……為什麼是小勝跟我講啊？」
「切島那群廢物說你都不回訊息，今天頒獎你也跑不了，就叫我問了。」爆豪勝己一把搶過綠谷出久手上的手機，在上面輸入了一連串地址。「等下給我過來。」
「我過去的話……可以嗎？」綠谷出久都不知道自己是怎麼把這些話說出口的，他覺得自己就像真實的『人偶』一樣，只是機械式的開闔嘴部，發出聲音。「小勝不是討厭我嗎？」
「那都是多久以前的事了。」爆豪勝己將獎盃隨意扔進了側背包中，為了頒獎典禮而準備的灰黑色西裝，精確且貼身的服貼在他的肌肉上。對比自己剛從現場趕過來而渾身髒兮兮的戰鬥服，爆豪勝己永遠是有所準備的，綠谷很敬佩這一點。
不過就一年沒有見面了，爆豪勝己成熟的像是陌生人。
這樣的他給了綠谷出久他家的地址和電話。
綠谷出久有點高興，在畢業後一年，他能有機會像是普通的朋友一樣去見爆豪勝己。
也許長久以來他就是想要他們之間的關係是愜意的朋友吧。
雖然不再是什麼特別的幼馴染，不會一見面就吵架，也令他感到些微的失落。
畢竟大家都長大了，要有不同的交往模式，才是正確的。
那天晚上綠谷出久出席了以得獎為名的慶祝酒會，不過他到了現場，才深深感覺到這就只是以慶祝為名的純喝酒大會罷了，除了俗稱爆豪派閥的切島、上鳴等人，甚至連飯田和轟都到場了，儼然是個小型的同學會。面對這些好久不見的同學，綠谷不知為何有點窘迫，他看向現場的位置，只剩下爆豪勝己的旁邊還空著了。
他戰戰兢兢地坐上去，身旁的爆豪居然還主動遞給他一瓶未開封的啤酒。
就像綠谷出久不過就是同班同學的朋友一樣，就像在場的其他人一樣。
「恭喜爆豪勝己勇奪這次的獎項……喝一杯！」
「恭喜綠谷同學上周的救援完美成功……再一杯！」
「恭喜轟同學當上事務所的第一把交椅……喝！」
這莫名其妙的喝酒理由不知道是誰起得頭，每說一句就接著喝，第一次參加的綠谷也不明所以的跟著喝，不知不覺地喝了不少。出生至今十九年來幾乎沒有喝過酒的綠谷出久，就這麼臉紅著暈倒在旁邊的墊子上。在他徹底昏睡過去之前，他勉強想起了這是爆豪勝己的家。
綠谷出久還沒能掙扎著說「請幫我叫計程車」就昏睡了。
隔天早上醒來時，他看著陌生的房間，地上已經被清得一乾二淨了，不知是大夥離開前自己清理的，還是有著潔癖的爆豪勝己自己清的。他本來在地板癱軟著睡去，卻在不知不覺間被移動到了沙發上，身上披著羊毛毯子。房間裡沒人，大抵是爆豪勝己一早就去上班了，綠谷出久整理了一會儀容，從陽台離開了爆豪家。
『謝謝邀請我去參加酒會。』
那天巡邏時他抽空傳了簡訊給爆豪勝己，過沒多久就收到了回信。
『下次再來。』
看著這通簡訊，綠谷出久笑了。
綠谷出久心滿意足地想，現在，他和爆豪勝己是普通的好朋友了。也許他對爆豪勝己懷有著複雜的感情，努力思考，苦苦掙扎了這麼久，這麼長的一段時光，就是為了這一句話吧。
他們是普通的朋友了。
２
那之後經過了兩個月。
事務所的樓下擠滿了記者，完全是水洩不通的狀況，以致於事務所的員工只能從後門偷偷溜進來。綠谷出久坐在沙發上，焦慮不安地跺腳。他好幾次站起來又坐下，這偌大的社長室只有他一個人在場，已經臨近傍晚了卻連一盞燈都沒打開，屋內昏暗無比。
「怎麼這麼暗啊、綠谷你別躲在這裡面亂想。」這份黑暗直到通形未吏生──或者稱為百萬的英雄推門而入打開了燈才結束，他皺著眉頭大聲地嫌棄了綠谷出久待在黑暗中煩惱的習慣，同時拉開了窗簾。艷紅的夕陽斜射而入，暈紅了整間房間。
「前輩……我……」被突如其來刺眼的光線刺激到眼睛，摀著眼的綠谷掙扎著說道：「我就這樣躲起來好嗎？應該讓我去面對那些記者……」
「別傻了，讓你去就像把你丟進餓肚的群狼之中，會被吃得連骨頭都不剩。」對這個提議嗤之以鼻的百萬坐在綠谷旁的沙發上，『百萬』通形未吏生是事務所的所長。
這個事務所原先的地址就是夜目爵士的事務所，當年由於夜目爵士的去世而被法拍販賣的事務所在百萬的努力之下被買回來，這份資金有一部份是歐爾麥特出的，所以這個歐爾麥特退休之後、綠谷出久很自然地加入了這裡。這裡總是讓綠谷想起那個有點古怪但又善良的人，他第一次被夜目爵士測驗實力的地方也正是這個房間。
房裡並沒有留下什麼遺物，這裡被百萬打造過，變成一個極簡風格的辦公室，桌上只有夜眼和壞理的照片。『重要的東西總是在我心中』──如是百萬就會這樣回答。時至今日，他當初因為攻堅而失去的能力依然沒有恢復，但是用能幹的手腕經營的事務所，雖然經營者年紀不大，在英雄的世界中還是非常有名的。
「況且，你根本想像不到這些輿論說得有多難聽。」百萬用遙控打開了電視，又寬又大的液晶螢幕正在播放新聞。新聞上綠谷出久的照片被放在右上角，新聞上綠谷出久的照片被放在右上角，畫面上則是從高空拍攝，蜿蜒的列車側躺在鐵道的一邊，連著周遭的樹林燃起了熊熊大火。「你到場的時候基本上已經回天乏術了吧，翻軌到這種地步，就算你在場也改變不了什麼。」
「可是我應該要能救出他們的……」綠谷出久苦悶地說道：「如果是歐爾麥特或是夜眼可能會有辦法的，是因為我太不成熟了，他們看到我的時候很開心，肯定是以為能獲救。但是，火勢卻突然延燒了起來，我來不及破壞列車的結構，如果我能打穿一個洞，也許也不至於死這麼多人……」
「列車翻覆已經被證實是原先構造就有問題，把錯攬到自己身上就是你的壞習慣啊。」百萬無奈地拍了綠谷的肩膀，即使綠谷出久已經被大眾視為歐爾麥特的繼承人，並對其寄予厚望，但綠谷出久還是個剛出茅蘆的新人，他暗自覺得這一切其實對他負擔太大了，而綠谷出久給自己的期望也高得令他自己痛苦。
「別想太多了、這樣一點也不像你啊，綠谷。」
「是這樣嗎……」低落的綠谷出久喪失了抬頭的力氣，這是他開始工作之後傷害最巨大的一次，就在他以為自己夠資格擔任歐爾麥特留下的職責時，卻發生這種事。「是我太軟弱了……」
「你留在這自怨自艾也沒用，給你放幾天假回去休息吧。」皺著眉頭的現任所長真的很擔心這個後輩，不知道為什麼一向正向開朗的他會變成這樣。他拍了拍綠谷的肩膀：「不過，先別急著走，有人來看望你囉，你要打起精神來啊。」
「有人來……？」隨著綠谷的疑問，門被猛地推開，來者正是綠谷的恩師歐爾麥特。綠谷出久差點就哭了，歐爾麥特推著點滴瓶走進來，其實綠谷很清楚，現在的歐爾麥特連站著都很累，卻為了他離開醫院。只要看到他就彷彿事情都會圓滿解決──這樣的習慣和想法依然根深蒂固在綠谷出久全身的細胞裡，或者說深植在每一個人的心裡。
「沒事嗎？綠谷少年，你看起來有點憔悴啊。」歐爾麥特坐在了他的身邊，揉亂了綠谷出久的頭髮。
「別想著事情要自己解決，可以說給我聽聽。」
「歐爾麥特是看到昨天的新聞特地趕來的嗎？我沒事的！倒是您應該在醫院好好休息吧，受涼感冒就不好了……」就連知道歐爾麥特就醫的秘密醫院在哪裡的綠谷出久，在這裡看到歐爾麥特依然開心，說來慚愧，這一個月由於太忙了他幾乎無法抽出時間去見歐爾麥特。
「我有點擔心，不過你沒事就好，來見可愛的徒弟不是什麼麻煩事。」接著，歐爾麥特和綠谷聊了一些近況，包括上次的頒獎典禮，他對於沒能親自來場感到抱歉，但之後爆豪有去醫院見他所以倒也還好。「我還被他說『生病了就乖乖待著別亂跑，我來找你就好了』這種話呢，爆豪也成長了很多，我只希望我的學生們都能好好的成長為大人就好了，可能還有很多事情要拜託你了，但如果覺得撐不住的話隨時告訴我，求助也並不可恥的。」
好久不見的歐爾麥特讓綠谷出久樂得開懷，這應該是百萬私下安排的，作為事務所的所長他真是滴水不露的優秀啊，綠谷不禁這麼想著。
將吐著血的歐爾麥特送上計程車之後，綠谷回到自己的置物櫃拿上書包準備下班，除了他之外沒有其他人的房間裡，綠谷看向了放在門口整理衣物用的穿衣鏡，自己的表情確實是有點憔悴。
他拍了拍自己的臉，自言自語說道：「我看起來很令人擔心嗎？這樣可不行，我要趕快振作才行……」
「因為，我可是英雄啊，我是正義的象徵呢。」
３
受不了這些吸血蟲般湊上來吸食八卦的記者們，綠谷出久被百萬下達了提早休假的指令，迫使他只能抱著自己的黃色書包，帶著帽子和口罩從後門逃出去。百萬寬宏大量地給了他三天的休假，這差不多就是要他在新聞風頭的時候自己離開崗位了。對於綠谷出久來說，躲避新聞不算什麼要緊事，但是不能工作讓他焦慮不已。
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氣，深刻感受到自己目前也無法改變現況，他痛恨自己的無力感。
於是綠谷出久徑直地去超市採買火鍋的材料，這間超市在他的事務所與爆豪家的路上，有著大量的食材與新鮮蔬果而遠近馳名。『小勝喜歡辣的，我準備泡菜火鍋過去好了。』這麼想著的綠谷將厚實的白菜扔進購物籃，放進了金針菇，整罐幾近鮮紅的辣泡菜，新鮮的蝦子，都會是爆豪勝己喜歡的菜，他心想。『小勝很注重飲食均衡的，蛋白質的攝取量也是。』
酒。對了，他還需要一手啤酒。這種有點淡的啤酒他和爆豪都很喜歡，多買一些也無妨吧。
他拎著大大小小的提袋穿過熟悉的街道，和樓下的管理員打聲招呼後直接上了電梯。爆豪勝己的公寓在十樓，這本不是一個剛畢業的新人英雄能租得起的房子，然而這棟大樓的房東曾經在一次事故中被爆心地拯救，那之後他極力邀約，在這棟樓視野最好的一層替他挪出了一間好房子，並給予爆豪勝己任何人都難以獲得的極低房租。
大樓很新穎，而且有良好的保密措施，警衛記得居民的任何來訪者。他太常來了，警衛根本都不讓他簽名來訪，打了聲招呼就直接讓他進去。綠谷出久甚至多買了一兩樣點心給警衛，謝謝他平常總是這麼照顧他。
拿出了熟悉的鑰匙，綠谷出久打開了爆豪的房門，爆豪勝己的房間一如往常的乾淨，一塵不染的桌面什麼都沒放。他將自己的外套和側背包掛在房間的架子上，熟門熟路的從爆豪的櫃子裡翻出電火鍋的器材。一邊放著火鍋材料的時候，綠谷恍神地想著，浴室裡他有沒有留下過夜用的牙刷和毛巾。
上次他在爆豪家喝醉酒的時候，爆豪勝己幫他洗了衣服，甚至借自己衣服呢。一兩年不見，小勝變得好溫柔啊。火鍋的湯頭在泡菜加入的瞬間變得紅艷起來，這讓綠谷想起了爆豪的眼睛。門口傳來了轉開門鎖的聲音，是小勝回來了！綠谷出久開心地熄了電鍋的火，站起身迎接爆豪。
「小勝！歡迎回來！」綠谷出久笑著站在玄關，「有沒有想我？」
打開房門看見綠谷出久對他露出甜滋滋的微笑時，爆豪勝己是真的想關上門就跑的。要不是關門逃避的這個行為實在是太孬了，他肯定會做的，但是爆豪勝己不能在綠谷出久的面前有任何示弱，於是他只能站在門口，僵硬著腳跨不進自己家。
該死，綠谷出久這個跟蹤狂又來他家了。
ＴＢ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