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與我的墓碑
第五章 孤獨的人在孤獨的夜低喃
轟焦凍畢業之後就搬出來住了。他沒有跟家裡拿錢，所以只能簡單的住進了事務所提供的宿舍裡。他與父親這幾年來也發生了不少事情，昔日的ＮＯ２英雄也已經退役了──這令轟想起了在他們高中最後那場壯烈的戰鬥。在大哥燈矢的事件之後，奮進人就在也無法使用個性了……很多醫生都斷定為心理因素導致，現在他和母親已經將大房子賣掉，搬去靠海的城市隱居。
他們離開前有問過轟焦凍是否要一起離開，但焦凍拒絕了，他要留下來繼續當英雄。父親用複雜又感傷的表情目送轟焦凍離開，最後只有大姊和父母一起搬離了這令人傷心的都市。員工宿舍一向是提供給遠從外地來市區工作的新進英雄，但所長在知道各種原委的情況下接納了轟焦凍。轟幾乎沒有任何行李，只有草率的將塞滿衣服的一個行李箱。他入住的那天，隔壁正在清理──據說，是一名不幸遇難的新進英雄的房間，他的父母並沒有到來，所以同事們將他的行李整理進貨運箱中打算寄回去，轟瞄到了相框，是一名抱著貓的女性。
他有一瞬間想到，也許自己也會像這樣孤獨的死去。
這間事務所並不在最繁鬧的市區中，規模也不大，但對於城鎮居民來說還是很有需求的程度。當初轟申請事務所時，曾經被所長勸道『有很多更想要他也更適合他的大型事務所』，但轟回答道『只是想要待在更安靜的事務所』時，對方還是了然於心的同意了。原本──原本最早的時候，轟焦凍有想過要進駐父親的事務所的。當年的事情鬧得太大，風光的事務所已經不復存在了。
他不覺得自己很悲慘，但是很不喜歡被其他人用悲慘的目光看待，因此力求獨立生活。
剛畢業之後，Ａ班的同學都很少能聯絡了，尤其轟焦凍住得遠，更難參與到每天下班的聚會。幾年過去了，除了在大型的事務所合作會碰到面，轟已經很久沒有見到大家。現在勉強稱得上是回家的安慰的，只有貓了。
說到養貓這件事，轟原本是不想養任何寵物的。這隻貓是隔壁鄰居當初離開的時候沒帶走的貓，在隔壁清空後，牠接連幾天一直坐在空屋的門口等著，像是覺得牠的主人遲早一天會回家一樣，過了一周後依然如此。轟放在一旁的飼料也幾乎沒有動過的痕跡，蓬鬆的長毛貓看起來營養不良，神色黯淡。轟焦凍猶豫了很久，最後伸出手抱住了貓，貓並沒有抵抗。
『跟我回去吧。』轟焦凍瞥見牠的項圈上掛著小鐵牌，金屬塊上刻著牠的名字。轟摸著牠的頭喊道：『雷歐。』名為雷歐的貓在他懷裡磨蹭，並不抵抗，所以事情就這樣定了。
和雷歐的生活並沒有非常順遂。轟焦凍買的貓飼料和貓砂，似乎都不得牠滿意，總是要換好幾次才能找到符合牠喜好的用品，也許這就是前主人替他準備的品牌吧。轟覺得他們倆很像──有時候會懷念過去，以至於現今無法前行，想到這裡他就對雷歐有更多的同理心了。
不像電視劇演的那樣，所謂的貓有各種個性，就像是來了一個室友似的。雷歐並不是喜歡摟摟抱抱的貓，他很冷淡，總是居高臨下地看著轟。久而久之轟也習慣了，畢竟他之所以養這隻貓，並不只是為了有一個冬天方便的活體暖爐。
幾年過去了，轟的生活依舊很平淡。他從通訊軟體的班級群組裡常常能看到大家交換情報，似乎最近剛解決了敵聯合殘黨的事件。不像爆豪與綠谷，他並不想去碰觸有關於敵聯合的任何事情，轟焦凍覺得自己很幼稚──因為並不是不去看，事情就沒有發生過。但是，他沒有足夠的勇氣和意志去面對這些事情，他的傷口還沒好。他以為他會就這樣爛死在宿舍裡，就像電視劇演的那樣──死後多天都無人察覺，然後臉的肉還會被自己的貓啃食殆盡之類的。
事情的變化是發生在他收到父親的通知，母親病危了。
從他家趕到父母所在的城鎮最起碼要一天，不知道會在那裡待多久，貓該怎麼辦呢？家裡的人似乎有對貓過敏的二哥和大姊……收到這個訊息的時候，轟焦凍正久違的和飯田與綠谷出任務。他們倆查覺到轟的神色不對，趕忙追問到底發生了什麼事。轟焦凍如實相告，果不其然，綠谷出久馬上同意幫忙：「別這麼見外！我們隨時都可以幫忙的！」
謝過同梯的朋友之後，轟短暫地交代了養貓的注意事項，並把備鑰給了綠谷出久，告訴他如果過來的時候太晚歡迎他住下來云云，就抓起輕便的隨身行李，往車站跑去了。幸好買到了當天最後一班的車票，期間他看到群組裡，飯田已經就這件事和大家說明轟自身的情況，很多人自告奮勇同意來幫忙。要知道他們住得離自己的區域可不近啊，轟焦凍在感動之餘，只能乾巴巴地回覆了句『謝謝』。
轟焦凍很久沒有見到父母了，看到面露憔悴的父親來車站接他，他不禁覺得有些感慨。當年那個意氣風發的父親，如今已經卸下了英雄的光環，對於家世什麼也沒那麼介意了。父子倆依然沒有什麼話題，僅僅是問了最近的近況也略顯尷尬。轟曾經覺得自己要在英雄事業上發光發熱，才能讓父親伏首稱臣地認同他，但現在只要他身體健康，他的家人們對他已無所求。這幾乎有點讓轟焦凍無所適從。
母親病得很重，使得他很後悔這幾年沒有多多來見她。所長很通融地讓轟焦凍休息了一周，而同學們也樂於替他照顧貓，時不時發照片過來給他看。貓果然不親近任何人，但牠已經知道這些人會帶食物來給牠吃了。根據同學們間斷的留言，轟焦凍知道了綠谷出久是待在他家最久的人。這很不尋常，但轟焦凍暫時沒辦法想那麼多，他只能盡量陪在家人身邊。病重的母親緊急地動了手術，那之後就一直住在醫院。母親的生命逐漸消逝，轟焦凍有一瞬間想連絡大哥燈矢。但是他不知道如今對方在哪，擊潰敵聯合的時候，也並沒有看到屍體，也許他在某個地方還活著吧。
看著日夜陪伴在母親身邊的父親，轟焦凍對他已經恨不起來了。也許是家人們的到來給予了力量，奇蹟似的母親身體越來越有起色，最後居然算是還健康的離開了醫院。轟焦凍又多留了幾天，才啟程準備回家。現在母親有父親在身邊，他已經沒那麼擔心了。
轟焦凍一直拖到上班前的最後一晚才啟程離開，當他抵達公寓時，已經很晚了。遠遠地他看見自己的公寓有燈，不知道是誰待了這麼久。不過，正如他所預料，在裡面的是正在吃泡麵的綠谷出久。兩人簡單地寒暄了幾句後，他問起了為什麼綠谷還不回家。
「……跟小勝吵架了，不想回去。」幼稚的賭氣的綠谷出久看起來挺新鮮的。轟焦凍一直以為他們兩人之間，爆豪勝己才是那個更幼稚的人，沒想到鬧起來兩個都不遑多讓。
「我很謝謝你，但是啊……」轟焦凍想起了很多事。他想到了最終獲得平靜生活的父母，來不及與貓告別就死去了的那個女孩子，想起了自己的孤獨，但是，自從有了雷歐，他就有了值得期望的家。「綠谷，如果你有可以回去的地方，就回去吧，不要後悔。」
綠谷出久似懂非懂地看著他，點了點頭。他不知道綠谷能聽進去多少……夜已深，他挽留綠谷住下來。綠谷出久睡在客廳，意外的是雷歐居然願意在他睡著後窩在他身上一起睡。轟焦凍覺得這貓有股魔力，他能輕易知道現在覺得孤獨的人是誰，並且陪伴在對方身邊。也許這就是大家養貓的用意吧？
接近凌晨時，轟焦凍被廚房裡洗杯子的聲音吵醒，自從離開學生宿舍之後，他太久沒有跟別人一起住，很不習慣自己的領域有其他人。意外的是，在廚房裡的是爆豪勝己。誰都不親近的雷歐，在爆豪勝己的懷抱中安然自如，他撫摸那身柔毛的動作之輕柔，令轟焦凍很吃驚──沒想到爆豪勝己還能如此溫柔。
「雷歐為什麼那麼親近你？」轟說出這句話時，爆豪才發現他醒了。
「貓之所以會親近我，是因為他知道我跟他一樣。我們被馴養了，已經無法拋棄手中擁有的，否則會無法生存。」當爆豪寵溺的看向在沙發上睡死的綠谷時，轟焦凍有點懂了。他之所以在這裡，也是因為綠谷出久在這，他必須確認綠谷一切安好。過了半晌，爆豪突然說道：「轟，這貓活不久了。」
「……」知道爆豪不會沒來由的就這麼說，停頓了片刻後轟焦凍看向他。「發生什麼事了？」
「前幾天我來的時候，他癱在地上動不了，我帶他去看醫生，他的內臟已經衰退了，醫生說最近可能就會自然老死。」雖然爆豪勝己講得這麼輕描淡寫，但根據轟焦對長久以來對他的了解，他一定已經努力過了，努力讓貓能好過一點，但最後結果還是無法改變，他也只能接受診斷並且轉告自己。「你接手的時候他可能年紀就已經很大了，這不是你的錯。」
「也不是你的錯，謝謝你幫我帶他去醫院。」還沒從震驚裡回過神的轟，突然想起了該問的問題：「對了，醫藥費多少呢？我再轉帳給你。」
「不用。我要回去了，你好好地跟牠相處吧。」爆豪將臉移到一邊，代表這個話題已經到此為止了，不需要再繼續。抓起了黑色的夾克外套，打算直接衝出門的爆豪突然停了下來，一臉正經地對轟焦凍警告道：「……不准跟他說我來過，這樣就算兩清了。」
看著爆豪遠去的身影，轟焦凍喝起了熱咖啡。天亮之後，他將綠谷出久搖醒，把爆豪晚上來訪的事情加油添醋地告訴了他，說爆豪如何因為擔心他而睡不好，總是藉著看貓的理由過來看你之類的花言巧語被講得異常流暢。他想自己的演技恐怕還是有些僵硬，但是綠谷出久顯然很吃這套，他被說得一愣一愣的，差一點就要哭了，最後他也飛快地回家去了。
轟焦凍摸著雷歐柔順的毛髮，一邊心想著，爆豪，這才算是兩清了。
一個月後，貓死了。在這段期間裡，為了謝謝班上的同學們，轟焦凍時不時分享雷歐的照片。他並不反感這種曬寵物照片的行為，希望除了他之外還有其他人記得這隻貓。看著照片閒聊的過程中，與班上同學的關係也在逐漸的恢復，也開始有了市區內的事務所邀約。
這件事讓他猶疑不定，因為他心底還是覺得自己一個人比較輕鬆，就算貓離開他了，他只不過是恢復到之前孤獨的狀態罷了。潮爆牛王的事務所給他發了份聘書，面試時他和爆豪勝己私下談起這件事。爆豪勝己喝了一口酒，說道：「你只是習慣孤獨一個人而已，沒有人會真的喜歡孤獨。」
也許爆豪勝己一直是能理解他的人吧。
「過來我們事務所吧，就近我們之間也好照料。你不是不住家裡了嗎？」爆豪搖晃著酒杯，「多虧你啊，廢久回來之後成天吵著要養貓。也不想想自己都照顧不好自己了……總之、到時候，你也可以來摸摸貓。」
顯然，雖然抱怨連連，但爆豪勝己果然一點都沒變，還是同意了綠谷出久的要求，他們就會一直是這樣吧。轟焦凍想了想，也抿了口酒──有些苦。「我知道了，我會答應事務所的轉調的。」
轟焦凍很感謝雷歐──與雷歐的相遇，讓他明白了自己不是孤獨的。他明白了父母的選擇，也了解了自己的地位和歸處，以及值得好好珍惜的朋友們。
如果有可以回去的地方、那就回去吧。
只要對方感到迷茫，不管幾次他都會這麼對別人說。
我們努力生活著──僅僅是為了與孤獨訣別。
ＴＢＣ